第43章 伙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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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林醒良虽然担心冼耀文要做的事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之外,但经过权衡,还是富贵险中求的心理占了上风。

    他说道:“让冼先生破费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说破不破费,是我请你帮忙,六点,我们在英京门口碰面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我会提前到。”

    冼耀文瞄一眼墙上的挂钟,“今天不赶时间,你帮我拿主意搭配几样我没吃过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

    林醒良答应一声,替冼耀文去厨房下单。

    冼耀文摊开路上买的《红绿日报》,从上面搜寻电台明星的消息看。

    特别是关于李我的消息,他看得特别仔细。

    工厂虽未建成,但他早把思维重心放在产品推广上,但凡生产出来的产品卖不出去,其他环节做得再好也白搭。

    植入咸湿文章是条路子,电台打广告也是条路子,处于代言人还没怎么玩明白的当下,找明星代言人更是一条好路子。

    李我这个人名气很大,早两年人还在羊城时,冼耀文就有听过他说的省城故事,在其他说书人始终围着三国、隋唐、七侠五义等古代故事打转的时候,李我开创了讲今的新流派,讲的就是听众所处环境中的故事。

    据说当年整个羊城的街巷,在午后只有他一人的广播声音,骑单车穿越里巷,也可以连续收听他讲述的故事。

    他是粤语圈里的超级大明星,在羊城时,每日可分得广告分成720元,收入颇丰,过着奢侈生活,他在香港、羊城两地都安家,在香港居住时经常会连日打飞的去穗港喝下午茶,喝完再打飞的回香港。

    以当下的眼光看,李我是个大帅哥,穿西装打领带很有派头,加上他的才艺和生活都被人津津乐道,好运来衬衣如果找他代言,一定能在粤语圈引起轰动,在香港、澳门、羊城及周边热卖是非常有盼头的。

    只是从报纸上八卦消息里提炼出来的关键词进行分析,李我大概率是个很精的人,不想大出血估计不可能。

    分成高一点也无所谓,只要效果好。

    冼耀文寻思着,一旦和李我的合作成功,他会立马飞奔国外,找电影明星、政治明星代言,这会儿可是有好几个政治明星有希望谈拢的。

    畅想一番产品大卖的场景,他被吃食的香味拉回现实的当下,一边看报,一边细细品味,吃完再来上一根雪茄,喝着茶把时间消磨到六点半,卡着点出现在丽池花园的路口。

    七点,正是上客的黄金时间,七姐妹一带被路灯、车灯照得亮如白昼,汽车、黄包车把路堵得水泄不通,两帮穿马甲打领结的侍应生泾渭分明的疏导着交通,时不时双方还会怒目而视。

    等着疏导太慢了,冼耀文在路口下了黄包车,迈步往丽池花园门口走去,戚龙雀走在他的前面,帮他挡住可能会撞到的寻欢客。

    路过一辆汽车,陈威廉的头从车窗探出来,“冼,你先进去,我停好车去找伱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门口等你。”

    冼耀文回了一句,加快脚步走进丽池花园的大门,来到正门大厅。

    丽池花园提供的休闲娱乐项目非常之丰富,夜总会、舞厅、泳池、泳棚、高尔夫、中西餐、棋牌室,应有尽有,除了刚开业不久的德兴馆,去每一个娱乐场所都需要经过正门大厅,这儿就是中枢。

    从未踏足的冼耀文凭借报纸上的文字和照片,很快把大厅给看明白,接着来到通往夜总会的走道前,伸进内兜一摸,一沓钞票到了手里,数也不熟直接拍到夜总会侍应生的手里。

    “帮我安排一个中间的位子。”

    侍应生看着手里的钱,满脸堆笑,“先生怎么称呼?”

    戚龙雀满脸傲气地说道:“十三少。”

    “十三少请跟我来,我带你去最中间的位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先安排位子,我还要等个人。”冼耀文不耐烦地甩了甩手。

    “是是是。”

    侍应生一捏钞票的厚度就知道有五六十,又来一个大方的败家子,好好伺候着,以后小费少不了。

    如果能听见侍应生的心声,冼耀文会温馨提示他,只有五,没有六,他口袋里的钱都是用心归置过,一沓一沓分开,不用拿出来数,一摸就知道掏出来的会是多少钱。

    联防队家也没有余粮啊,每分钱都要算计着花。

    在大厅等了十来分钟,陈威廉才姗姗来迟,一见冼耀文在等着,他的心里多了一分好心情。

    “冼,怎么不在里面等?”

    “陈大状是我的贵客,在这里等是应该的。”冼耀文说着,没按常规做出请的姿势,反而搭上陈威廉的肩膀,手掌搂住另一侧的臂膀,犹如哥们般搂着陈威廉走向夜总会的过道。

    冼耀文此举让陈威廉有点意外,也感到不适,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,就这么被带着走。

    两人一来到夜总会门口,刚才的那个侍应生就迎了上来。

    “十三少,陈生,请跟我来。”侍应生推开夜总会的大门,在前面引路。

    冼耀文三人跟着穿过大门来到夜总会内部,入眼就是正前方的奢华舞台,当然,奢华二字对冼耀文来说就是笑话,科技水平摆这里,灯光效果营造不出来,又不肯砸大价钱,只能通过一些亮片进行装饰,看着真有点土。

    此时,舞台中央,一名穿着旗袍的年轻歌伶在一群舞女的伴舞下唱着《天涯歌女》,仔细一听,还是越剧腔的上海话版本。

    舞台两侧是舞池,各有十几对男女随着歌声翩跹。

    舞台正对过来是一些沙发座,大部分坐着客人和陪酒的舞女,穿着马甲的侍应生不时托着托盘穿梭于一个个茶座间,送上客人点的洋酒或啤酒。

    把整个夜总会扫了一遍,冼耀文又把目光放回舞台中央的歌伶身上,无他,熟人,邓波儿。

    “还别说,邓波儿这个讲白话的妞用上海话唱歌还挺有样子,难怪会有人下这么大手笔。”冼耀文看到舞台边上十个侍应生手捧花篮正往舞台上走,心里不由嘀咕道。

    报纸上有写丽池花园夜总会的花篮100元一个,一出手就是十个,石硖尾的难民一年也未必能赚到这个数。

    “咦?”

    舞台上的邓波儿见到被捧上台的花篮,脸上并未露出喜悦的神色,反而有点慌张的往一个方向瞥了一眼,嘴里哼出的词开始不在调上。

    带着狐疑被侍应生引到位子,甫一坐下,陈威廉便对他说道:“冼,有好戏看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换了一个角度,冼耀文已经能看见刚才邓波儿一瞥的方向坐着给她付房租的富家子,脸色有点难看,显然花篮不是他送的。

    “舞台上的歌伶叫邓波儿。”陈威廉抬手往舞台边上的富家子所在的沙发座指了指,“那个人叫周孝桓,邓波儿舅少团的团长,这里的客人大多知道两人有男女关系。”

    舅少,小舅子也,舅少团直译一下就是歌伶的小舅子团,把歌伶当成姐姐一样维护。说白了,舅少团类似粉丝会或歌迷会,只不过每个团员都是刷过礼物的榜上大哥,团长更是榜一大哥,当歌伶要与其他歌伶打PK时,团长有义务刷嘉年华给歌伶撑着面子,不然,团长之位就别坐了。

    舅少之说法是报纸上的戏称,这个词没有任何贬义的成分,相反,若是能成为某当红歌伶舅少团的一员,绝对能得到旁人艳羡的目光。

    “所以,除了周孝桓,别人不可以给邓波儿送花篮?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,花篮的收入有40%属于歌伶,送的越多,歌伶的收入就越高。”陈威廉又往另一个沙发座指了指,“那个人叫陈振安,周冰梅舅少团的团长,周冰梅和邓波儿不对付,周冰梅很讨厌邓波儿这个名字。”

    陈威廉在“这个名字”的单词组合上用了重音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冼耀文有点不理解,同行相倾正常,怎么连名字都恨上了。

    陈威廉诧异道:“你居然不知道邓波儿这个名字?”

    “邓波儿是我的房客。”

    “哈……”陈威廉轻笑道:“冼,我现在可以确认你之前肯定没有来过丽池花园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

    陈威廉也不卖关子,直接解释道:“前年在这里举行了第三届香港小姐的选举,那一届的香港小姐叫司马音,但她是用邓波儿的名字参加选举。

    当时发生了内定的争议,有落选的佳丽称司马音买票并把选票投入票箱,更有人说司马音是那一届竞选主办人李裁法的‘契女’。”

    “契女”二字,陈威廉直接用了粤语发音。

    “所以?”

    “周冰梅也参加了那一届的选举,评分只比司马音低一点。”陈威廉耸了耸肩。

    冼耀文故作恍然大悟,“原来如此,教父照顾一下义女,可以理解。”

    陈威廉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了冼耀文一眼,“冼,诡诈的天平为耶和华所憎恶,公平的砝码为他所喜悦,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契女的契字是Fuck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你若从你中间除掉重轭和指责人的指头,并发恶言的事,你心若向饥饿的人发怜悯,使困苦的人得满足,你的光就必在黑暗中发现,你的幽暗必变如正午。”冼耀文画着十字念道:“主啊,请打救这只迷途的羔羊。”

    “冼,在夜总会里向主祷告不是什么好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上帝是宽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冼耀文把话说完,周孝桓所在的那一片沙发座有六七个富家子打扮的青年站起,挨着周孝桓最近的一个青年手指陈振安的方向,嘴里粗暴地骂道:“陈振安,你这条干煎石斑居然敢调戏邓波儿,是不是想死?”

    [干煎石斑,出自潮州话,用以形容被妓女愚弄的嫖客,通常她们会刁难在房中等待“上马”的嫖客,让他们白白在椅上或床上呆等,其辗转反侧的可怜相与入厨煎鱼无异。电影《胭脂扣》中有出现。

    青年的一声骂,瞬时炸锅,在座的客人纷纷看向他们一帮人,脸上多露出期待好戏上演的表情。

    在这里消遣的客人什么人都有,华人官员、华人探长、华人富商、社团大佬,也不乏老外,这些人有两个共同点,无一是穷人,无一好相与。

    冼耀文见青年的脸色潮红,明显喝了不少酒,再看其站位,不是周孝桓的狗腿子,就是需要拍对方马屁,纵酒过度还能保持清明把矛头指向一人,没有扩大打击面,不消说,聪明人一枚。

    陈振安一方也站起一个青年,手指着之前的青年说道:“宋志荣,你这个席唛,有种你过来,看我弄不弄死你。”

    [有个词叫温伶,意指妓女意乱情迷,花金钱和心思讨心仪的戏子(伶)欢心。席唛用来形容心甘情愿像席子一样被人压在上面的温伶妓女,后泛指一个人下贱。这些词汇都出自当年石塘咀的妓院,同根同源。

    “你有种你过来啊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两人来回对骂了几句,正主就上场了。

    只见陈振安站了起来,拿掉嘴里的香烟,对着周孝桓说道:“桓少,你的器量这么小,我给邓小姐送几个花篮都不行?怎么?怕我抢了桓少你邓波儿舅少团团长的风头?”

    周孝桓也站起身说道:“安少肯这么大手笔给波波捧场,我当然欢迎,只是有些事不用我明说,安少自己心里也明白,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,相安无事的好。”

    陈振安不慌不忙地回道:“桓少,你我都自诩风流人物,何不洒脱一点,学一学苏东坡,做一个大方之人。”

    “嚯!”

    吃瓜群众冼耀文倒吸了一口凉气,这个陈振安说话真他娘有水平,苏东坡出了名的薄情寡义,写一套做一套,写最深情诗词,做随意赠人姬妾之事,哪怕已是身怀六甲,也是说送就送。

    野史有记载,梁师成、孙觌都曾自称是苏东坡送人姬妾所出,搞不好就是苏东坡的种。

    陈振安话里的意思很明显,邓波儿只是周孝桓养的金丝雀,何必这么小气。

    周孝桓盯着陈振安的脸看了几秒钟,蓦然笑道:“那我替波波谢谢安少捧场,一起坐下来喝一杯?”

    陈振安没有回话,直接迈步往周孝桓走去,他的后面七八个青年也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见事情发展成这样,冼耀文收回目光转脸问陈威廉,“威廉,你知不知道周孝桓和陈振安家里经营什么生意?”

    “周孝桓是长江布业的少东家,他父亲是周懋臣。陈振安的父亲已经挂了,他继承了家里的龙溪兄弟织造厂,主要生产龙珠牌的服饰。陈家原来和周家关系不错,陈家是周家最大的客户。”

    “有意思,真有意思。”冼耀文耐人寻味地笑了笑,“威廉,我说你是香港通一点都没错啊,香港的事情有你不知道的吗?”

    陈威廉回了一句同样耐人寻味的话,“每一位商人都是陈威廉律师楼的潜在客户。”

    “仅仅是客户还不够,只有战略合作伙伴才最可靠,也能带来最大的利益。”冼耀文把自己的目光柔和地放在陈威廉的双眸里,“威廉,我是一个非常乐于分享的人,忘记那天的事,我们可以试着成为伙伴。”

    “伙伴吗?”陈威廉沉思了一会,说道:“冼,还是先说你今天找我的目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需要一份香港纺织业所有企业的名单,如果可以,最好是所有行业的企业名单。我说了,我想和你成为伙伴,所以,我给你的报酬除了现金,还会有长期的分红,甚至是股份,一切都可以谈。”

    陈威廉再次长考后说道:“两份名单需要花费的精力和成本一样,我可以帮你拿到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冼耀文伸出右手。

    陈威廉同样伸出右手,“不用客气,我也需要伙伴。”

   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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