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8 章 刀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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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晚宴进行到一半,沈辞果然来了。

    他似乎才下班,西装革履一丝不苟,走进会场的时候随手将外套递给侍者,而后环视一圈,虚虚落在谢逾身上,又很快移开了。

    系统颇为好奇:“要不是时常来探监,我还真以为他不认识你。”

    外人面前的沈辞从来矜贵,长相冷,语调也冷,谢逾好好欣赏了一会儿,有人坐在他身边,笑了一声:“谢少爷?”

    谢逾转头,是个不认识的公子哥,之前在迎宾处有一面之缘,和谢易走一起的。

    谢逾礼貌颔首:“有事?”

    那人道:“瞧你一直看着沈总,认识?”

    沈辞落魄时跟过谢逾,在江城不是秘密,这回谢逾回国也有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,想看看金尊玉贵的谢少爷什么时候被人整,这人这么一说,算是挑衅了。

    谢逾没什么表情:“认识,怎么了?”

    那人嘿了声:“不上去敬个酒,打个招呼?”

    他存心奚落谢逾,给谢家现在的少爷找场子,哪知道谢逾看了他一眼,偏头不动了。

    好像在看什么跳梁小丑。

    那人自讨没趣,端着酒走了。

    不过该说不说,谢逾确实想找沈辞聊聊。

    他也不知道聊什么,只是任务完成,却有遗憾未了,便想好好面对面说上两句。

    沈辞坐在宴会中间,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,谢逾现在一无名小卒,相挤也挤不进去,端着酒在外围转了两圈,愣是没找到空隙。

    宴会上众人都忙着交际,确实没有有空搭理他,谢逾也懒得挤,干脆在外围坐了下来,绕着圆桌发呆。

    他是不在意,可惜有人在意的不行,谢家少爷飞扬跋扈惯了,多的是人想看他从高处落下来,摔得越惨越是快意,谢逾零星听了几句议论,大概是讽刺他衣着便宜,都是地摊货,往常的牌子一概穿不起,还有人提起他开桑塔纳,比起宾利掉了两三个档次。

    谢逾无所谓,他在自己的世界连桑塔纳都开不起。

    这些声音不小,有些甚至是特意议论给沈辞听的,熙熙攘攘吵吵闹闹,说到一半,却忽然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沈辞抬手拍了拍,作了个静止的手势:“好了,还是说回投资吧。”

    谢少爷的八卦毕竟只是个添头,投资才是要紧的事情,话题回归正轨,谁知过了二十分钟,有侍者在谢逾身边俯身,轻声道:“谢先生,能否去私人包厢一趟,沈先生约您见面。”

    谢逾抬头看去,沈辞还在人群中间,偏头解释着什么,半点没往他这边看。

    谢逾对着侍者颔首:“自然。”

    酒宴都设有私人包厢,供私下里交流,包厢中不缺吃喝,谢逾浅浅抿了两口酒,沈辞便来了。

    他目光扫过谢逾,掠过他一身地摊货,眼皮浅浅地垂下来,不知道是嘲讽还是什么:“你倒真落魄成了这副样子。”

    谢逾拿酒杯的手一顿。

    他现在什么样子沈辞最清楚,特意在他面前说,就有两分古怪了。

    谢逾并不生气,浅浅道: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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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沈辞在他对面坐下来:“谢氏的股权,你真打算拱手让人?”

    “谢远海私底下运作过,他们给你的价格是远不及市场价格,加上遗产税等问题,你真正拿到手,不会超过这个数。”

    谢逾偏头看去,沈辞在白纸上写了一串数,他没数清楚多少零,这个数额足够大多数人衣食无忧一辈子,可对于富二代们的消费方式,就略显捉襟见肘了。

    沈辞接着道:“据我所知,你和何至远等人,还有百万级别的债务关系?”

    他的态度冷,嗓音也冷,像是不带任何情绪,谢逾回想: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两人之前出去一起花钱,他们都是江城顶贵,谁也不计较这百来万的,后来何致远落魄,两人又生了龃龉,真要对簿公堂,谢逾确实欠大几百万。

    沈辞淡淡道:“这些钱你要还,怕是要工作个二三十年。”

    谢逾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卡上还有好几百万,其实是不缺的,况且任务已经完成,他马上就要走了。

    可谢逾在沈辞身上巡视一圈,见他指尖扣紧桌子,不自觉地用着力,像是在紧张,谢逾就说不出这些话了。

    他好脾气的问: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沈辞并不看他,过了好半天,才道:“以你现在的情况,怕是捉襟见肘吧?”

    语调冷硬,颇有些虚张声势,欲盖弥彰的味道。

    谢逾无视了他卡里的余额,附和道:“呃,是的?”

    沈辞:“我可以帮你,拿回你应得的股份。”

    谢逾没接话,隐约猜到了沈辞想做什么。

    凭心而论,他并不需要股权,可眼前的沈辞面容略显憔悴,眼下有浅浅的乌青,是这些日子奔波在公司和精神病院的结果,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垂下来……沈辞明明已是江城顶贵,可现在看着,居然有些落魄。

    谢逾看在眼里,胸腔微微发涩,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。

    小时候他生病住院,可从来没有人来看过他,一次也没有。

    谢逾问:“那我该作什么?”

    沈辞平静:“和我签协议,就像五年前你和我签的那样。”

    说这话的时候,他没什么表情,也不看谢逾,好像不是在找情人,而是在谈一笔价值不菲的生意,半点没有公子哥们纸醉金迷的潇洒,指腹按在桌面上,手背隐隐可见青筋,略显焦虑。

    ……焦虑什么呢?

    明明谢逾才是待价而沽的那个,可焦虑的却是他。

    谢逾甚至能想到,如果他拒绝,沈辞该是如何落魄,他一丝不苟的头发想必会耷拉下来,那双清寒的眼睛也会失了神彩……如此种种,都让他无法将话说出口。

    哪怕是之前的六个月,他也不曾让沈辞这么难过。

    他舍不得沈辞这么难过。

    系统已经

    被跑偏的剧情震撼到了,它绕着谢逾转圈,比谢逾还要着急,碎碎念道:“这是在唱哪一出?啊?还有这个剧情吗?可是任务完成,宿主马上要走了,宿主?你怎么不说话?宿主?!”

    它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却听谢逾轻笑了声: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他答应干脆利落,丝毫不拖泥带水,音色也平静温和,仿佛不是在签订涉及人身自由的协议,而是在问晚上吃什么。

    系统:“?!”

    它不可置信:“宿主你不想回家了吗?”

    谢逾吊儿郎当,万事不过眼,但言而有信。他签下了协议,至少在时间范围内,他绝不会走。

    可最开始定下协议,不就是为了回家吗?

    系统迷茫了。

    谢逾挥开它:“先不回。”

    左右家里也没人。

    谢逾向来亲缘淡薄,这一世是,前一世也是,他母亲早亡,至于父亲,谢逾全当死了。以至于临死闭眼时,他也没个惦念的人,后来答应系统也只是不想死的太突然,要说对前世多眷念,他还真没有。可这个世界的某些人,让他有点眷念了。

    沈辞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,推过来一纸合约,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:“谢远海野心不小,又专断老辣,几月来吞并了大片市场,对我司出海份额照成了不小影响,扶持你做上位,对我们有利,也算是双赢的局面。”

    系统目瞪口呆:“有这回事?我怎么记得原文这一段谢氏被打得找不着北来着?过两个月还要遭遇股价危机濒临退市,就这样,它还能抢占市场份额吗?”

    它感慨:“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谢远海还挺老谋深算的啊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都说了别乱用成语。”

    谢逾按住喋喋不休的系统,对着沈辞颔首,附和道:“确实如此。”

    协议签过,沈辞明显放松了下来:“条件我都写清楚了,你想买车,买表,包括日常一应消费,都可以走我的账。”

    协议挺厚一册,谢逾粗略翻了翻,比他当时给沈辞的好上不少,那些离谱的要求,比如字母,□□,一个也没。

    协议一人两份,各自收好,沈辞了却一桩心事,起身:“我先回宴会,过会结束你等我一起走。”

    沈辞是宴会中心之一,他确实不能停留太久。

    谢逾替他拉开门,动作颇为绅士:“请。”

    小包厢一时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谢逾翻出手机,系统在他旁边左转转右转转,狐疑:“真的不走吗?”

    谢逾闲闲翻页:“碍着你做下一场任务了?”

    “那倒没有。”系统嘀嘀咕咕,“我也算是放假了,下次找宿主我可得擦亮眼睛,我可不能找你这样的了。”

    60分!天知道他为宿主付出多少,才拿了一个60分!

    谢逾没空理他,径直看手机看得出神,系统好奇飘过去一看,发现屏幕上花花绿绿一片,又是鱼又是肉,还放着土豆和小葱

    ,一旁详细写着葱姜蒜的比例,教你如何焯水,如何去腥。

    谢逾居然在看菜谱。

    系统:“?你在干嘛?”

    谢逾头也不抬:“学习小白脸的自我修养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?”

    谢逾继续翻书:“协议都签了,这是我职责之内。”

    系统惊讶:“这协议你随时可以毁约的,你还真遵守?”

    只要谢逾开口,他就能立马回去。

    谢逾:“我乐意。”

    谢逾不是傻子,多少觉察了沈辞的心思,可那时他只当是此间过客,没想长留,便刻意保持了距离,可真到了离开的时候,他却纠结踌躇了。

    回了那边,再也没有人在病床前守着他了。

    这点隐秘的心思摊开来说明白,就是舍不得,谢逾扪心自问,他有些舍不得一走了之,舍不得那些迁就和照顾,更舍不得……让大美人难过。

    好在他向来是个洒脱的人,既然动了留下的心思,便做得好一些。

    系统哑口无言:“……行吧。

    谢逾记得沈辞的口味,他口味偏清淡,喜欢虾和鱼,做法清蒸或者白灼,以前带出去吃饭,就这两道菜下筷子最多。

    大晚上了,新鲜的鱼虾难买,谢逾定位附近海鲜市场,给沈辞发短信:“我出去一下”

    他一边打字,一边拉开包厢门往外走,而宴会中心的沈辞漫不经心的扫过手机,瞬间一顿,旋即蹙起了眉头。

    两人没加好友,但沈辞想知道谢逾的号码轻而易举,这消息弹出来的瞬间,他就知道是谁。

    沈辞轻声道失陪,在隐蔽处打开聊天框,手指悬停在屏幕上,方才压下去的焦虑卷土重来。

    他想要提醒谢逾,他们签了协议,想要提醒谢逾股票转让还没完成,属于他的还没到手,还想要提醒他,他刚刚已经答应了和他一起离开……

    但输入框磕磕绊绊还没打完,谢逾慢吞吞的弹出来一条:“今天宴会上的菜有点难吃,牛肉都老了,我们晚上加个餐吧?”

    沈辞一愣。

    谢逾继续慢吞吞:“其实我会烧饭,你要不要试一试?”

    说完,谢逾又想起来沈辞吃饭挑剔,两人初次见面在酒店见面,他都怕那个模样了,还打断谢逾点餐,难养的很,于是谢逾补充:“我手艺还不错的,不比饭店差多少。”

    他一直停在打字界面,沈辞那就一直显示他输入中,众星捧月的沈总就这么站在角落阴影中,盯着个破手机,手心微微发汗。

    他不明白谢逾想干什么。

    明明前几天还是冷淡疏离,相见不识的模样,因为一纸协议,转变如此巨大?

    答应给他买车买表,谢逾就这么高兴?

    也挺好,沈辞心道,他现在有的是钱。

    谢逾拉好衣服下楼,全然不知里面的弯弯绕绕,沈辞没回,他还以为是没看见,便依旧慢吞吞:“你想吃什么?我看刀鱼上市了,最近挺新鲜,要不要吃?

    ”

    刀鱼是洄游鱼,每年从近海洄游长江,只有一二月份见得多,现在吃,差不多赶上尝鲜第一批。

    这玩意卖的贵,野生一斤大几千,普通商铺没有,得特意去找,谢逾平常也不怎么吃,但今天难得,他想买给沈辞试试。

    沈辞飞快回复:“好。”

    其实谢逾以为沈辞难养,那纯粹是误会,沈辞从小囫囵养大,吃喝都不挑剔,也不讲究,谢逾说刀鱼,他倒还不知道是什么。

    于是谢逾趿拉着运动鞋去海鲜市场,精挑细选点了条肥美有活力的鱼,让老板一刀拍晕处理好后,用红色塑料带装着带回来,他不太喜欢那宴会的氛围,干脆进了停车场,盘腿坐进桑塔纳里。

    谢逾给手中的塑料袋拍照,发过去:“买好了,两斤多重。”

    片刻后,他又打:“我在停车场等你。”

    楼上江城大佬们分位而坐,在股权上争执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,沈辞悄悄点亮手机,看谢逾发的消息。

    一张随手拍的照片,有着毫不讲究的构图和色彩,还有只露出半个身子、穿休闲服的谢逾,以及他手中的廉价塑料袋。

    很普通,也很烟火气。

    之前谢逾在幸福小区住了三天,沈辞就在隔壁陪了他三天。每天饭点,热腾腾的锅气从隔壁升起,葱姜爆炒后的香气弥散开来,鸡汤或排骨汤在瓦罐里咕嘟嘟的冒着泡,而沈辞吃着酒店配餐,明明都是昂贵的食材,一道买上谢逾无数道,可他就是很想尝尝谢逾锅里的味道。

    没想到签订协议的第一天,便有了这样的机会。

    沈辞斟酌着开口:“我住酒店,没有锅灶,可能没地方做饭?”

    消息发出去的瞬间,显示谢逾输入中。

    他慢吞吞的打字,车上暖洋洋的开着热风,手指蜷缩在大衣里不愿意伸出来,谢逾一个一个字的敲,全然不知屏幕对面的焦灼。

    像是过了一瞬间,又像过去很久,谢逾:“来我家行不行?是我妈买的老房子,可是条件有点差,你不一定习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!”

    沈辞当然不会嫌弃,他等了片刻,让消息显得不那么急切,显得高冷又矜持,才点击发送:“可以。”

    场上的博弈还在继续,短暂回复过后,沈辞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放回来,期间不断看表,眉头越皱越深。

    回想之前的那些年,沈辞向来走得晚,高中晚自习,他是班上走得最晚的,本科研究生做实验,他是实验室走得最晚的,后来进了罗氏,也是加班最晚的。只因奶奶住院后家徒四壁又空旷寂静,夜深人静时,家就是个空洞的墓冢,连点人气也没有,与其回家苦熬,倒不如在公司学校多留。

    可现在,回忆起幸福小区那升腾的水蒸气,他就不想和一群老橘子皮空耗了。

    这是沈辞有史以来,最想下班的一天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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